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:
上海电影节的影院人如川流,余秀华就坐在大海报的角落,似乎并没有太多人发现她的存在,鲜有人上去合影,尽管这并不影响到她始终笑得像个灿烂的孩子。
海报上是一个裸体的女人,上面写着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,我想,如果标题换成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,哪怕是在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下边加一行大字——那个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女人,可能立马会变成另一番胜景。
我也想过上前合影,或是简单交流几句。当看到她扭曲的表情和不尽和谐的动作,觉着合影这种俗人俗事似乎与她的诗歌美学并不匹配,也就不敢冒进。至于交流,肤浅的寒暄也似乎只会成为她的闯入者,徒添她强颜应酬的困扰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甚至觉得连打量她几眼都是无理冒犯,只有转身离开才是最大的尊重。可刚融入穿行的人流转念又想,连我都如此踌躇不前,她的世界只能兀自寂寞着。
相比放映前场外的孑孓即景,电影院里却是截然另一番胜况。现场五百名观众,用时不时的笑声和掌声为评语,给出了这个世界上最直抒胸臆的评判。印象里中国已经很久没有传记电影了,甚至很久没有人物塑造,更别说直击人心的记录故事。这些弥足珍贵的笑声和掌声,对于一部人物纪录片来说,已经足够证明它的成功。
当然,电影院里的笑声和笑声之间的情绪不尽相同,掌声与掌声背后的心迹也有所不一。
看余秀华缠着丈夫闹离婚时骂脏话发出的笑声,啧叹、围观和猎奇村妇掐架之余,还夹杂着质疑,看余秀华丈夫的朋友们在酒桌上喷喷馊主意发出的笑声,则是不无悲悯的八卦笑耳,余秀华离婚后两人在车里斗嘴引发的笑声,既充盈着阶级优越感又饱含着对余秀华精神解放的同情。
对余秀华在节目里大谈荡妇时报以的掌声,与其说是对她真实率性的一次鼓励,不如说是一次俗不可耐的借机起哄。而研讨会上余秀华怼专家并强调自己独一无二引发的掌声,则是对其思辨力的第一次认可,同时也是对其生命个体的一次公认。从这次掌声之后,余秀华真正开始以生命个体的姿态俘虏看客。
从故事张力来讲,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最好看的部分,正是她令人将信将疑的前半程。影片小展她的才华之后,进入她艰难生活的日常,观众的恻隐之心刚被调度出来,紧接着就是她成名后与丈夫的婚姻危机。此时导演机智地调频,切换到丈夫以及丈夫朋友的视角,一成名就忘恩和负义,一度是余秀华脑门上的标签。直到丈夫离婚后分到钱时难以掩饰的喜悦显示在我们眼前,加上余秀华“有钱能使鬼推磨”的得瑟,她总算以生命与精神双重解放的方式扳回一城。而身患绝症的母亲为前女婿留下的泪,又让这段看似决绝的感情实现软着陆。
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由纪录片导演范俭执导,在为期两年多的拍摄中,他和他的团队成为余秀华家中一双隐形的眼睛。范俭不仅还原了余秀华成名前的日常,还一览无遗地纪录了余秀华成名后与家人、社会种种格格不入的矛盾和冲突,以及她对这一切的强势态度和果敢抉择,尤其是余秀华离婚的全纪录,和余母亲病亡的落幅,构成了全片信息量以及戏剧性冲突。范俭用了长长的两年时间拍摄,最后仅用了短短的一个半小时,似乎就拍完了余秀华一整个悲剧又喜剧的一生。
当然,如果再挑剔点,你也可以说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作为一部人物纪录电影,期间夹杂着一些不太和谐的采访式交流,少量不尽平衡的影像风格,以及几处不太融合的段子式的剪辑。还好瑕不掩瑜,这些并不影响全片故事的饱满度,以及一个生命奇观的拔地而起。
我们不敢指望一部人物纪录电影能在院线有何巨大作为,所幸它有优酷出品的加持,可以在互联网上释放它的最大效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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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念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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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电影手册 执行主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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