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没有比童年偶像消逝更让人心碎的消息了!一时间,编辑、我的姐姐、弹窗新闻,都在告诉我:高仓健去世了。
我应该是和全国人民一起看到的《追捕》,当时我才六岁,片中黑衣冷峻的高仓健我印象不深,倒是那句经典台词:“朝仓不是跳下去了吗?唐塔也跳下去了,现在你也跳下去,跳呀,快跳啊……”我一下子记住了,百听不厌。
记得当年由于高仓健的走红,全国一些媒体发起轰轰烈烈的“寻找男子汉”活动,矛头直指当时正流行的奶油小生:为什么我们没有高仓健似的硬汉?他沉默、冷峻、不苟言笑,只是承受一切、面对一切、勇敢地解决一切。
《远山的呼唤》里面,他是为了保护妻子而杀人的逃犯,隐身埋名远遁他乡。在异乡的旷野上,一个单身女子的农场上,他默默耕作,任劳任怨。他不说什么,却像全身都在说:我,是可以信任、可以依靠的。到最后,他被警方带走。甚至到了这个时候,我们和影片中的女子都一样坚信:他会回来的。
《夜叉》里面,他是金盆洗手、隐身江湖的前黑社会老大。不做大哥已经很多年,只是背上有一巨幅夜叉刺青,是隐藏的过去。一位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,在这小村开了家酒吧,美貌柔弱的她,遇到沉默如钢铁、也坚硬如钢铁的他……
容我认真想一想,我得诚实地说:是的,中国银幕上,没有这样的形象,没有硬汉子,没有保护妇孺、怜惜弱小的纯爷们儿,没有不动嘴只动脑动心动手的实诚人。很多跟文革有关的电影里,都是男人被打成右派,女人们坚贞不屈地拯救他们;多数当代的婚恋题材,都是男人在出轨,女人或者勾心斗角,或者以圣母情怀原谅他们;很多民国戏、古装戏,都是男人的猥琐懦弱,阴狠冷血,亮点总是女人:她们的美丽和智慧,她们的善良和勇敢……
当下,似乎没人再喊寻找男子汉了,我们现在用的词是“女汉子”——生活中没有他,就努力成为他。
我看过他的最后一部电影是《千里走单骑》,我看着他,沉默的、一个人走在万里之外的云南边陲,浩大的风吹上来,忽然心里大恸:他,老了,像钢铁件在时光里慢慢退火,慢慢退去内部的张力。
后来就好多年再没看过高仓健,我把他,把我的童年记忆,全都收藏在一个小角落。那里的天空永远是蓝的,笑声明彻,我还是个小女孩……但这一刻,乒一声,它碎了。
高仓健已逝,我已中年,很累很疲倦,但我已不再等待沉默温暖的胸怀,坚实的臂膀,永恒的护卫。它存在过,但现在,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人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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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倾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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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,编剧,译者,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,心灵导师。著有《爱是一生的修行》《倾城十年》《一杯闲半生愁》等多部散文集,《原配》等多部长篇小说。作品入选新加坡、马来西亚等国的华文课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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